“事實上，我做得都很好，原因就是——我不允許自己不出色，隻要我發現自己某方麵做得不夠好，我就會想辦法去彌補，”嚴莉莉說，“我說過，我總能讓別人看見我，在任何一家公司，我總能讓老板發現我的能力，我堅信自己的能力是藏不住的，我也沒想著要去藏著掩著。如果藏著，那就不是我了，甚至不再是小時候那個發誓要出人頭地的我了。”

唐惟點頭，然後說，“我突然想到，如果我是你的孩子，我可能心在想，媽媽這出色，她總是能得到她想要的，但是媽媽——我可以跟你不同嗎？媽媽，我可以做一個和你不一樣的小孩嗎？做個十三歲小孩，一個像我自己這樣的小孩，而不是像你一樣的小嚴莉莉？”

大家都靜下來。

嚴莉莉也一時無語，她看著眼前的茶盞。茶湯涼好了，她沒去喝。

馮金娟今晚聽得很投入，但卻一直沒說話，就在唐惟問這個問題前，她剛想張嘴說什，但唐惟的問題一出，她也靜了下來。

馮金娟本來想說什？

安笛還留意到，唐惟問完那個問題後，馮金娟的身體一直在抖，好像空調開得過冷，她在打冷戰。房間溫度太低了嗎？

靜默在繼續。

唐惟那個問題一出口，安笛也覺得，他醞釀許久那番話，已沒必要再說。

可沒說出口的話也是有生命的，整個晚上，它都在安笛腦中回響，一遍又一遍，安笛趕也趕不走，他有點後悔，早知道就說出來了。

那番不依不饒的話是這樣的：

“莉莉姐，聽你說完這番話，我有個感覺，你和你兒子之間，隱隱約約還有個東西，這東西什樣？我看不清楚，但它有個名字，叫——我要你優秀。

“這個東西就像一堵牆、一條溝，擋在你倆之間，我還看到你兒子一次次越過它，來到你身邊，你卻一把把推開你兒子，把他推了回去，反而緊緊抱著這個東西，抱著這個叫‘我要你優秀’的牆和溝，兒子另一邊說什喊什，你卻聽不見。”

這番話的意思，在唐惟那個問題，也包括了某一部分。唐惟開了口，安笛就想等一等，聽聽嚴莉莉怎回。

可是，一晚上都快言快語的嚴莉莉，接了這個問題後，沉吟時間比今晚任何一次都長。

氣氛就在這個沉吟悄悄尷尬起來，安笛更加沒法再說他那番話，他得另外想句話來救場。

他看時間，已經快十點。

“哎呀，不知不覺都十點了，”安笛記得自己是這說的，“今晚莉莉姐也說了特別多，大家討論也特別積極，每個人都說得特別好，但人生哪，是吧，人生問題哪是一個晚上就能說透的？再聊下去，咱們今晚就別睡了，明天的漂亮景點咱們就要錯過了。來日方長，接下來也還有好幾天，要不咱們今天就到此為止，大家早點休息，明天早上8點叫早，9點出發。”

大家也慢慢各自站了起來。唐惟可能覺得不妥，又單獨靠近嚴莉莉低聲說些什，一晚上都沒開口的馮金娟也在旁邊聽著，神情複雜。

接下來就是座位挪動的聲響，三三兩兩的話語，茶室回蕩著亂哄哄的嘈雜聲。

那句沒被說出來的話，仍在他腦子轉悠，兩個多小時的經曆分享，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問題，也跟在這句話屁股後麵吵吵嚷嚷，安笛身邊喧鬧極了。

他幾次揮揮手，想把蚊子一樣嗡嗡嗡的那些話趕走，手一揮，它們像煙一樣散開，放下手，它們又哼哼唧唧組合在一起，組成一個句子，一個段落、一頁紙……

安笛心念一跳——哎呀，我怎就忘了——整個晚上，他隻顧著聽嚴莉莉講自己經曆，完全沒想到要去觀察誰是那個作家，按理說，那個作家應該就藏在她們幾個人中間，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呢。如果能發現某人有些什異常，說不定就能鎖定目標。

安笛感到心正在歎氣，這時，半掩的門口，似乎有個人影匆匆走過。

安笛警覺起來。誰？是在聽他們說話嗎？

旅行團所有成員都在這了，她們還意猶未盡，你一言我一語，司機小周開了一天車，他說要趕緊去睡覺，不然明天開不動，不過此刻他還在整理歸置茶室的沙發靠墊，真是個好小夥。

難不成，神秘作家另有其人？安笛放下小茶壺，推開半掩的門。

門外空空蕩蕩，可安笛有種感覺，右邊拐角處有什一閃。

他趕上去，一轉眼就到了右拐角，前麵果然有個人影，還戴著個大帽子。

好哇！安笛說，我正要看看你是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