桂枝小孩儿心性,见这院子隐蔽,不由动了好奇之心,轻手轻脚走了进去。允中欲要叫她,已来不及,便也跟着进来了。
桂枝走到屋子跟前,回头才要与允中说话,忽听屋里传出一阵咳嗽声,声音甚是苍老。
少顷嗽声平息,只听一个老者说道:“你还不走?还在这里做什么?难道昨天我说的话,你没听明白么?”语中似有怒意。
又听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答道:“小侄明白,只是……”欲言又止。
老者道:“只是什么?”随即苦笑了两声:“你是以为,昨天有他两个在,我说的话,未必出自真心,对么?”
中年人没出声。老人又笑了两声,笑声中似有无限凄凉。说道:“存忠啊,你说你在京十二年,所思所想,已是与前不同,那你想过没,我做和尚,倒做了二十来年了!这二十年倒是白过了不成?我这心,早在十年前就已灰了!死了!什么朝代更替,什么沉浮谁主,我早都没兴趣了。古稀之年,我还能有多少时日?你们要做什么,要不做什么,都与我无关。倘若你还顾念旧情,就放过我老朽,让我清清静静,得个善终罢!”
中年人叫了声:“伯父——”语音似有哽咽:“存忠明白,伯父是不想理这些世俗纷争了,存忠怎敢违拗?只是,侄儿想伯父离开宝华寺,实是另有心愿,还望伯父成全。”
老人道:“你倒说说看。”
中年人道:“先父亡故时,侄儿年幼,蒙伯父恩养训教,才得长大成人。养育之恩,天高地厚,侄儿未曾有片刻忘记。在京时每常思念,只恐天不假年,不能再见伯父的面。此番离京南下,固然是为了那件事的缘故,可侄儿心里最要紧的,却是寻访伯父下落,天可怜见,让我见着了,侄儿想接伯父在身边,早晚侍奉,以尽孝道……”
话未说完,只听老人冷笑了一声:“这些旧话快休提了!我如今已是这个样,出去还能做什么?你若真念故旧之情,就别再说这话。你也不想想,我出去了,那些人能放过我么?你看看我这把老骨头,就是当柴烧,还能烧得几时?倘若有甚不防备,还要连累你。非要我出去,还不如今天就在这儿,结果了我也罢!”
中年人凄声叫道:“伯父!侄儿所说句句出于赤诚,伯父如何不信?难道在伯父眼里,存忠是那等心口不一的禽兽之人么?”
老人叹息一声,道:“孩儿,你自幼忠厚,我怎么不信你?只是我行将就木,想法已跟从前大不相同,等你到我这个年纪,就明白了。人生如梦,所谓王图霸业,不过一场空尔!这些年念经礼佛,我每想到当年杀伐无数,造下无边罪孽,心里就悔恨莫及。我是断断不会再踏出这寺门一步了!”
中年颤声道:“伯父可还记得当年?侄儿还记得,当日分别时,伯父教诲侄儿,时刻莫忘故国。伯父说,自古‘父之仇弗与共戴天,兄弟之仇不反兵。’七尺男儿当如此,才不愧立天地之间。难道这些话,伯父都忘记了么?”
老者悲叹一声道:“唉!我何曾忘?只是那时,我尚未到知天命之年,自是另一种心肠,如今才发觉,当年的执着,竟是我错了!杀来杀去,到底是为了什么?一腔意气罢了!争争抢抢,说到底,一己私欲而已!既然你提起这,我也与你说句肺腑之言,你父兄之死,乃是各人命数,天命如此,其人奈何?现如今,不但我将前事放下了,劝你也放下了吧。娶妻生子,好好活着,就是对你父亲,对我,最大的孝道了!”
中年人道:“伯父志在如此,存忠不敢相-->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