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霆拿过一只盖碗:“不怕睡不着了?”
“我现在对咖啡都免疫了,茶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。”
夜色渐渐变浓,他们面对面坐在悬窗边。
干茶落入温热的碗底,发出极轻的细碎声。南久忽然觉得这种声音很治愈,却也如此短暂。水流与瓷器碰撞,另一种回响蔓延在寂静的茶堂内。她用眼睛记录每一个步骤,曾经觉得繁琐的过程,现在看来却赏心悦目。
盖上碗盖,宋霆的指尖轻搭在盖钮上,时间也在他的指尖按下暂停键。他抬眸看她,问道:“毕业手续都办好了?”
她的目光从他的指尖移到他的脸上:“办好了。”
他分出茶汤,将公道杯递给南久。南久托住杯底接过茶,送到嘴边。
远处传来几声犬吠,衬得巷子愈发寂静。终于,他再次开了口,声音像是被夜露打湿,带着几分沉重:“后面有什么打算?”
她将杯子递还给他:“趁年轻,我想在外面闯一闯。”她的回答如一枚小石子投入心湖,漾开圈圈涟漪。
他端起面前的茶杯,热气氤氲间,他的目光垂落在晃动的茶汤里:“去外面总归要吃苦的。”喉结缓慢滚动,再开口时,他的声音又轻又缓,“回来起码能安稳些。”
她侧过头,望着那弯瘦伶伶的月亮:“我知道。”她语气轻柔,却藏着坚定,“总得去看看。”
他熟悉她眼里的神采,那是翅膀渴望丈量天空时的光亮。
夜晚的帽儿巷总是有种别样的宁静,独立于尘嚣之外,却有着绵长的触须,缠绕在南久的成长岁月里。
“朱家老大那钱后来还你了吗?”她收回视线,问道。
“他敢拿也没命花,蹲大牢了。他们村被整治过了,换了任村长。”
回望二十岁的果敢,南久如今却心有余悸。人生每个阶段,都有独属于那个时期的勇气和抉择。不过最后能得到这个结果,那一遭走得不亏。然而对于宋霆,她至今都不知道那时的勇气和抉择是对是错。
宋霆开始泡第二泡。南久盯着他的手,每个动作他都带着一种沉缓的仪式感。
她的声音随着水流倾泻而下:“珍敏现在怎么样?”
他顷刻收住水流,掀开眼帘直视她的眼睛,目光带着灼人的穿透力:“你想说什么?”
他太过敏锐,她的心思在他面前无处遁形。南久轻轻向后靠去,索性直面他的目光:“要是遇上合适的,别把自己的路封死。”
宋霆没有说话,维持着近乎残忍的沉默,将第二泡茶置于她面前。剩下的茶叶倒掉,收走茶具,上了楼。
南久握着手中这杯茶,从温热到彻底冷掉。
宋霆曾问过南老爷子想不想去酆市养老,老爷子只是摇头。这辈子,南老爷子从未想过离开这条巷子,更舍不得关掉帽儿茶馆。这里是他和老伴用一生经营的光阴,一砖一瓦、一茶一饭,都是割舍不掉的人生。
当年,宋霆失去双亲,无家可归,前程尽毁,一夜之间看尽了人生的荒芜。他站在帽儿后巷外的堤坝上,望着脚下汹涌的河水,恍惚间觉得,也许这就是终点。
是南老爷子跟了他一路,攥住他的手腕,对他说:“孩子,跟我回家。”
从那一刻起,他的命,就是南老爷子给的。
老爷子的儿女相继离开了他,在远方扎根生息。但只要南老还在巷子一天,只要茶馆还开一日,宋霆就不会离开。
他给得起的安稳,不是她此刻想要-->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