return他鄉遇故知(1 / 6)  京城內外home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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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年輕時學習寫,總想找些奇談巧遇,寫出來令人“拍案驚奇”。近年來認識到真實和樸素的價值,就想極力避免那些太過於戲劇性的事件。所以遲疑再三,不願寫城山先生的事。

我去山東重訪少年時工作的地方,住在某縣城招待所。招待所很小,隻有四五間客房,不兩天所住的客人就都熟識了。我隔壁住著兩夫妻,男的有六十多歲,女的四十多歲。男的一天到晚不吭一聲,女的有說有笑,滿院子都是她的聲音。男的早出晚歸,一身油垢。女的打扮得過分入時,在這小縣城頗有些紮眼。她除去到集市上買雞,買肉,買蘋果,就在門前一個煤火爐上燒菜或是在井邊洗衣服,再不就湊到人堆扯閑天。

有一天下雨,我不能外出,坐在傳達室和看門的於老漢閑談。於老漢認識字,從《新觀察》上讀過我寫的訪日短文,就跟我打聽日本的情形。談話中間,那女人來了,於老漢招呼她坐,她搖搖頭仍在門邊站著,滿有興趣的聽我閑聊。我對她沒多少好印象,這時正和老漢談日本的吃食,並沒睬她。可是我正談到興頭上,她兜頭來了一句:

“你淨是胡扯,那地方不怎樣!”

咦,這真奇了。我既不是對她說的,她又沒到過日本,怎能說我胡扯?

“他們日本人好東西也做不出好味兒來,挺好的魚,吃生的!肉呢,弄的稀甜,一吃就惡心!做湯連點油也不放,放些小幹魚兒,惡腥氣!”

我有點生氣的問:“還有啥不怎樣的?”

“見人就鞠躬!整天坐在硬炕席上,還叫你跪著坐。我偏不,故意伸直腿把腳丫子衝著門!”

“這說你去過日本?”

“才回來沒半年。本來說住到年底的,我說啥也不住了,俺老頭沒法,跟我提前回來了。”

這時候於老漢才插嘴告訴我:她的老頭,就是那個滿身油垢,整天不出聲的人,是日本人,大夥叫他城山先生。地區汽車修造廠的技術員,到這兒的汽車修理廠幫忙來了。我這才明白為什她的裝束有點紮眼,毛衣和筒褲都是貨真價實日本產,比北京街頭留長發蓄胡須的哥們身上地道的多。

盡管對這人印象不好,但覺得自己態度也過於不遜了。我忙向她讓坐,並打聽她怎會嫁給個日本人的。

“我三十歲時死了男人,想找個沒結過婚的,工資高點的,人老實點的,年紀大點的。中國人找不著。就他合適。”

“你在哪兒找著他的呢?”

“不用找,他一直跟我在一個廠。我沒進廠他就在那個廠了,從一解放他就在那個廠工作,是從解放區進城來的。”這時一陣劈劈啪啪的泥水聲,城山先生從外邊回來了,打著一把破傘,鞋子夾在腋下,赤著兩隻腳走到門口,朝我們看了一眼,幾乎看不出的點點頭,又朝走了進去。

“喂!”夫人尖叫了一聲,把頭伸出門去,“你把傘在外邊先落,把腳涮幹淨再進去!”

城山先生站住腳,畢恭畢敬地聽完,一聲不響地走到井邊涮腳去。夫人說是要給老頭子打酒,趕到井邊,一邊數落城山先生出門不帶雨鞋,也不想著多穿件衣服,從他手把傘奪了過去。進屋拿了酒瓶,一陣風跑出了招待所大門。

城山先生引起我職業性的興趣。我請縣委開了介紹信,去汽車修配廠訪問他。

汽修廠的廠長老薑,原來在地區廠和城山同事,請城山來幫忙,就是他的主意和他的麵子。他一看介紹信很高興,倒象要訪問的是他本人,一口氣介紹了城山許多好處:在戰爭時期就參加我們工作了。不怕危險,認真苦幹,責任心強……總之,是個有覺悟的國際朋友。他有日本國籍,可是拒不接受額外照顧,隻和中國工作人員拿同樣的工資,享受同等待遇。退休以後,四處幫忙,從不要補差之類。

我問:“日本僑民有幾次分批回國,他怎不走?”

老薑說:“戰爭年代他為什沒走我不知道,建國初期我才和他在一道工作,那時他說中國才開始建設,正需要技術人員,他不能走。後來生產上正軌了,他從一個老鄉那得知當時日本生活很困難,失業的人不少,他又沒走。再以後,他在這兒成了家,而且離退休的年紀也不遠了,當然就更不走了。”

“現在既然退休了,可以回去了吧?”

“今年他回去一次,大家以為他是先去看看情況,安排一下,以後回國。可是一年的護照,他三個月就回來了。”

“為什,就為他愛人過不慣那兒的生活?”

“據他愛人說是這樣,可也不象,也許中國這點退休金拿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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