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憐幽來之前,朱氏其實已經想好了,最後見顧憐幽一次。
如果夫君要責備憐幽,她可以盡最後一份力,勸上一勸。
她這輩子活得太小心翼翼,害怕被人發現身份,害怕旁人問起出身。
她從來沒有參加過任何的宴會,一輩子困在這顧府,如一隻困獸,可她想出去,卻沒有辦法出去。
曾經京兆尹的嫡女,她不敢確定,有多少人認識她的臉。
她隻能等,等自己老,等這張臉變成另一張蒼老的臉,到那時,她才敢出去走走,曬曬太陽,見見天光。
可是,這樣的心願也達不成了。
她很希望這個秘密消失,就像驃騎將軍死了那樣,宗正氏也再不要回來。
可是造化弄人,上大夫宗正氏被貶去千之外,竟也還有回京之日。
死很可怕,但想到不用麵對宗正氏,她的心竟是無比的輕鬆,似乎束縛她一輩子的枷鎖鬆了下來。
朱氏的麵龐失了血色,可是她看向明陽時,發自真心地露出了笑意。
劍上淬了毒,即刻斃命,朱氏死的時候都是笑著的,那雙眼睛如此解脫而歡喜,永遠凝固在了看明陽的那一刻,留在她夙願達成的瞬間。
仿佛,她是圓滿而終。
顧憐幽大聲地叫她,想讓她清醒著,可朱氏毫無回應。
顧憐幽麵色煞白,著急道:“朱鴛!”
可是她一動未動,顧憐幽不敢相信地去探了探朱氏的呼吸,朱氏已經沒氣了。
周圍的奴仆霎時間眼淚都迸出來了,不敢相信地跪了一地。
顧憐幽癱坐在地上握著朱氏的手,聲音微顫著,湊不出一句話:“姨母…”
她隻敢握著朱氏的手,不敢去看朱氏帶笑的臉。
她從來都沒有這害怕過,渾身都在發冷。
府醫匆忙趕來,可一切都已經回天乏術。
當晚朱氏收了棺,顧憐幽麵色仍是一片蒼白。
顧濃雲已經哭不出眼淚了,哭著扒著朱氏的棺材大喊大叫,拎著顧憐幽的領子要打她,像是瘋了一樣,若不是下人攔著,顧濃雲隻怕要抓爛顧憐幽的臉,顧濃雲情緒起伏太大,暈了過去,被下人抬回院子。
昨日還是一片喜慶的紅,今日滿府就已經掛起了白幡,顧憐幽抬起眼皮,將那支朱雀簪從發上拔下來,她起身走到棺前,用力地推開了棺材板,把那支朱雀簪壓在了朱氏交疊的手掌下,緊貼著朱氏的心口。
一行眼淚從顧憐幽的眸中落下。
似乎是很壓抑,可卻說不上來的感覺束縛著她。
顧憐幽清楚地感覺到,那是後悔。
如果和朱氏早早把一切說開,替朱氏找到活著的意義,朱氏未必一心向死。
如果她不回來,朱氏就不會遇刺。
竹心從外麵走進來,麵露不忍:“小姐,老爺說,早日下葬,是夫人生前的意思。”
顧憐幽像是有些呆滯,回過頭去看竹心,嘴唇像是不屬於自己,自己的聲音都似乎極遠極遠,帶著輕顫:“什意思?”
竹心眸子微紅:“夫人早有自戕的意思,老爺也知道,夫人還早早留了遺書。夫人的遺書上寫,心之所至即為人法,這是喜喪。老爺說,今日之事,您應當有愧疚之心,但夫人為您擋這一劍,是心甘情願。”
顧憐幽的手無力地從棺材上滑落。
連爹也知道。
爹怎會容忍姨母自戕呢?
下人低著頭走進靈堂:“小姐,有一位道士說要見您。”
顧憐幽擦拭臉上的淚痕:“讓他進來。”
李謙穿著一身白衣來見,像是來吊唁的。
顧憐幽隻是跪坐在蒲團上,沒有看他,卻更咽道:“是誰告訴她,我是朱雀的遺孤?”
“是你嗎?”
李謙隻是輕聲道:“是旁人,並非是我。”
顧憐幽點了點頭,喃喃道:“旁人…”
李謙站在棺材前,語氣像是一張紙一樣單薄:“顧憐幽,每個人的夙願是不一樣的,朱氏雖然表麵上是死了,可那才是她一生之願。”
顧憐幽聲音虛弱:“可她死在了我的麵前…”
李謙的聲音平靜,似驚濤駭浪渡曆歲月的滄桑之後一般:“你傷心,是因為你不懂她,但顧禦史是真的懂她,你沒有深思過,為什顧禦史知道她會自戕,卻毫無阻止之意。”
“朱鴛一生都覺得自己卑怯,淺薄,清醒地知道自己沒有太